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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创】散文:雪霁的松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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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昨天 14:54 | 只看该作者 | 正序看帖 | 打印
雪霁的松北


文/雁鸣晚渡






雪是昨夜停的。


当最后一朵雪花从穹庐般的天幕飘落,世界便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岑寂。那寂静如此深沉,仿佛能听见时间在冰棱间凝固的声响。我是在凌晨醒来的,被一种清冽的、无声的召唤唤醒。推开窗,第一缕尚未被尘嚣污染的晨光,像某个迟疑而又温柔的指尖,正试探着,轻轻点在江北平原广袤的额上。


一股凛冽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,带着新雪清甜的本质,以及远处松林被雪浸透后散发出的、略带苦味的芬芳。天地间,仿佛一位技艺卓绝的巨匠,以最纯粹的色彩完成了一幅杰作——视野所及,只剩下两种颜色:无边无际的白,以及从这白底里倔强挣脱出来的、深浅不一的墨绿。那白,是铺天盖地的,是吞噬性的;它覆盖了低矮的屋顶,掩埋了纵横的道路,将收割后裸露着褐色肌肤的田野拥入怀中,连远方那条奔腾不息的黑龙江,也成了一条驯服的、蜿蜒静卧的银练,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幽微的芒。而那墨绿,便是那一排排、一丛丛、一片片的松树了。它们像是大地的卫兵,又像是从雪被里挺身而出的沉默哲人,每一根枝条都因承载了雪的重量而呈现出一种谦卑而又坚韧的弧度。针叶丛中托着蓬松的雪团,累累然,如同无数静默的巨笔,饱蘸了月华的清辉与星子的碎光,只待一阵风来,便要在这无垠的素笺上挥毫落墨。


我被这景象攫住了心神,不由得踩着没过脚踝的新雪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江岸。脚下的“咯吱”声,清脆而富有弹性,是这万籁俱寂中唯一的、属于自己的韵律。这声音并不打破寂静,反而像是一枚小石子投入深潭,激起的涟漪扩散开去,更反衬出周遭世界的深邃与空旷。江,确是封得严实了。往日的汹涌波涛、拍岸惊澜,此刻都被锁在厚达数尺的冰层之下,那冰层厚得仿佛能吞没一切喧嚣与过往。但你若肯俯身细察,便会发现,那冰面并非一片死寂的荒漠。在朝阳流泻的地方,冰层折射出奇异的光彩——不是单调的白,而是蓝莹莹的,像夏日里最晴朗的天空碎片被嵌了进去;又是绿幽幽的,仿佛整条大江将盛夏时节所有的碧波翠色都浓缩、冻结在了自己的身体里,此刻正做着一个清凉而深沉的梦。偶尔,从冰层深处传来一声“咔嚓”的脆响,清冽而悠长,那不是痛苦的碎裂,而是江水在厚重的冰壳下,一次慵懒的翻身,一句含混的梦呓。


风,不知何时起来了。不是冬日里那种刀割般的、呼啸的北风,而是一种极轻的、流动的寒意,像无形的溪流在雪原与林间穿梭。它拂过松林的梢头,那些承载了一夜的、已然有些倦怠的雪,便再也攀附不住,簌簌地、成片成团地落下。这落雪,并非急坠,而是飘洒,是舞蹈。无数微小的、晶亮的雪末,像无数撑开了的、微型降落伞,在穿过林间斜射的光束时,每一粒都瞬间被点燃,闪烁着细碎如金粉般的光芒。有的,精灵似的,落在我的肩头、眉梢,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,旋即化作小小的湿润;更多的,则是无声无息地,回归到大地铺展的素笺之上,完成一次圣洁的轮回。这静谧而又辉煌的景象,让我无端地想起古老的诗句,“皑如山上雪,皎若云间月”。只是,江南的雪,多少带着些婉约与缠绵,而北国的雪,尤其是这松北平原的雪,是磅礴的,是坚韧的,它以一种不容置辩的姿态覆盖一切,同时,也以一种母性的宽厚,孕育着冰层之下、泥土深处的生机。


这雪原上的主角,终究是那些松。它们在这被视为苦寒之地的北疆,站成了一种永恒的、令人心安的姿势。我走近一株老松,仰头细看。它的主干粗粝、皴裂,写满了与风霜雨雪搏斗的编年史。每一根枝条都因承雪而微微弯曲,那不是屈服,而是一种谦卑的坚韧,一种富于弹性的担当。再看那一簇簇针叶,紧密地团结在一起,颜色是那般沉郁的墨绿,绿得近乎发黑,那是在漫长的严冬里,将生命之力深深内敛、积蓄的结果。古人咏松,多赞其孤直,如“青松寒不落,碧海阔逾澄”,又如“大雪压青松,青松挺且直”。但此刻,伫立于我眼前的松北之松,其姿态似乎又不止于“挺直”。它们是与雪相拥,与严寒和解。雪为松增添了丰腴与柔美,松为雪赋予了风骨与灵魂。它们相依相存,在这片无垠的洁白底色上,共同写下关于生命、关于忍耐、关于希望的、最有力的证词。那深沉的、几乎要滴出汁液来的墨绿,不就是写给遥远春天的一封封情书么?只是这情书,被密封在冰雪制成的、纯净的信封里,只待东风一来,便要拆封朗读。


我的目光越过近处的松林,投向江心那片未被任何足迹沾染的沙洲。那里的雪,平整得像刚刚铺开的巨幅宣纸,完美无瑕,令人心生敬畏,不忍踏足。只有几行伶仃的雀鸟爪印,疏疏落落,从一丛枯草的根部,蜿蜒着指向另一丛,像即兴题写在纸上的几行绝句,天真、率性,又带着些微的苍凉。它们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寻觅与等待的、简短的故事,而后,便安静地等待另一场雪,来将这故事轻轻合上,归于虚无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,四时有明法而不议,万物有成理而不说。此情此景,教人忘却言语,忘却机心。一时间,我竟萌生出一个强烈的愿望:愿化作这江畔的一棵树,或是一块石,也沉浸在这无垠的洁白与寂静里,获得片刻的沉静,与近乎永恒的安详。


流连许久,直到暮色开始四合。西边的天际,不知何时,已泛起了瑰丽的玫瑰紫色,像一滴巨大的、渐渐化开的墨,将纯净的雪地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、如梦似幻的绯红。光线变得柔和而富有质感,给每一道雪坡、每一株松树的轮廓,都镶上了一条温暖的金边。该回去了。


我缓缓转身,踏着来时的足迹归去。走了很远,仿佛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悠长的“呜呜”声,在渐浓的暮色里回荡。那不是风穿过枯枝的锐响,也不是冰层断裂的噪音,那声音更为低沉,更为浑厚,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一声叹息,又像是这片沉睡的雪原一次深长的呼吸。我驻足聆听,心中豁然。那是冬天深处,冰凌在夕照的冷暖交替中,发出的清越的吟唱;是松涛在晚风乍起时,低沉的伴奏;是这片名为松北的土地,它古老而年轻的脉搏。这声音,是告别,也是序曲。它仿佛在告诉细心聆听它的人:在这极致的严寒与寂静之下,春天,正轻轻叩响着世界的门环。那一声声叩击,微弱,却坚定,就藏在这冰层的碎裂声里,藏在这松针即将萌动的绿意里,藏在这片看似沉睡、实则蓄势待发的广袤原野的每一次呼吸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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板凳
发表于 昨天 14:56 | 只看该作者
散文:我心如莲



这方荷塘,便在我日日经过的路旁。说它是塘,其实有些勉强了,不过是建筑工地旁一块未曾填平的洼地,积了雨水,不知何时,被人随意地丢下了几节藕根,便这般自生自灭地,繁衍出一片芜杂的绿意来。我总在黄昏时分,踱到这里,站上一会儿。周遭是推土机歇息后的沉寂,以及钢筋水泥丛林投下的、巨大的、沉默的阴影。唯有这一池绿,在晚风里,漾着些微的、活泛的生气。我的目光,常常便落在那水与泥的交界处。那水是浑的,泛着些土黄;那泥是浊的,在暑气的蒸腾里,偶尔冒起一两个寂寞的气泡,噗地一声,碎了,散出一股子土腥与腐草混合的、难以名状的气息。这便是淤泥了,是一切生命赖以扎根,却又急于挣脱的、沉滞的底子。我的影子,长长地拖在这片浑沌之上,仿佛自己也成了这泥泞的一部分,被一种无形的、粘稠的东西包裹着,一路迤逦而来。

我的根,是扎在东北黑土地上那个名叫砚山公社恒山村的地方的。村子躲在富锦县东南三十多里的丘陵里,那里的泥土,是黝黑得流油的,一下雨,却也同样胶着得厉害,能牢牢粘住你的棉乌拉,让你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费力。童年的光阴,便像是浸在这种黑土地的胶着里。记忆里总是饿,肚子里像养着一只吱吱叫的耗子,日夜不停地啃噬着。黄昏时分,蹲在灶膛前,帮着母亲添柴火,火光明明暗暗,映着她过早爬上皱纹的额角。锅里翻滚着的,永远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苞米碴子粥,和几块干瘪的土豆。那点微薄的热气,还来不及暖一暖冻得通红的手,便消散在破败屋檐下的、裹着松涛的冷风里了。

最怕的是中秋。天上的月亮圆得那般丰腴,圆满得不近人情,像一只冷冰冰的、富人的银盘,高高地挂着,照着我们一家的清寒。母亲总会想方设法,弄来一小把白面,掺上许多土豆丝,烙成一张厚实的饼,再用刀小心地分成几牙。她总是把最大的一牙递给我,说:“娃正长身子,多吃点。”那饼是粗糙的,噎人,得就着凉水才能咽下去。但我总是吃得很慢,很仔细,仿佛要将那一点点可怜的咸味,从土豆丝里一丝一丝地榨取出来。月光从没有窗纸的破洞漏进来,在地上凝成一小块惨白的霜。我望着那块霜,心里便想,这月光,能不能也像猪油一样,刮下来抹在饼上呢?那时的困苦,是具体的,是肚腹的空洞,是棉乌拉破洞里钻进来的寒气,是面对一轮圆月时,那份无法言说的、羞惭的渴望。它像一层厚厚的、黝黑的淤泥,将我童年的所有梦,都染上了一种沉重而温热的底色。

十七岁上,我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、崭新的军装,走出了那片黑土地。临行前,母亲将一双她亲手絮了乌拉草的棉鞋塞进我的行囊,嘴唇翕动了半天,只说出两个字:“争气。”

部队是一座巨大的熔炉,它将个体的软弱与彷徨,都投入集体的高温中重新锻造。最初的兴奋过去后,便是日复一日的、近乎严苛的训练。我成了连队里的卫生员,学着认识每一种草药,练习在最短的时间里包扎好伤口。北方的风,不像家乡的风那样带着松脂的清香,它是干冷的,锐利的,像一把锉刀,刮在脸上生疼。站岗的深夜,营房外的白杨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,像是无数人在黑暗中鼓掌。我背着急救箱,望着天边那轮同样冰冷的、窄窄的弯月,忽然觉得,自己像一棵被移植了的树,根须离开了熟悉的黑泥,正努力地向这片坚硬而陌生的冻土深处扎去。

这二十年,我见识过边境线上最凌厉的烽火,也经历过演兵场上最酷烈的风沙。我从一个懵懂的卫生员,一步步成长为一名军医。我学会了在炮火中匍匐前进抢救伤员,在荒野里辨识可以救命的草药,在极度的疲惫中,依然能保持双手的稳定。军装的颜色,是绿的,是一种充满生机与约束的绿。它要求你挺拔,要求你整齐划一,要求你将个人的悲喜,深深地埋藏在那一片统一的、浩瀚的绿色之下。我仿佛觉得自己成了一柄被反复锻打的剑,身上的那些属于农耕文明的、散漫的枝节,都被一一剔除干净了。然而,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分,我总能感到,那来自恒山村黑泥深处的、那份对于温饱最原始的渴望,那份对于圆月最质朴的伤感,依然像一股暗流,在我血脉的最深处,悄悄地、固执地流淌着。它是我精神的“淤泥”,是我所有力量与坚韧的,最初的来源。

命运的安排,有时比小说的情节更为奇崛。当我脱下那身陪伴了我二十年的军装,并没有回到那片想象中的宁静田园,而是被安置在一家地方医院,穿上了白大褂。从战场到诊室,这其间的转换,大得让人一时恍惚。医院里的空气,永远漂浮着消毒水与疾病混合的、一种特殊的气味。它不像战场上的硝烟那般壮烈,却更沉,更厚,更无孔不入。

我成了一个特殊的“兵”,战场是小小的诊室,敌人是形形色色的病痛。我见过被疼痛折磨得扭曲的面孔,也听过生命逝去时,家属那撕心裂肺的哭嚎。有一个冬夜,急救室送来一个孩子,高烧,抽搐,小脸烧得通红。我守了他整整一夜,用尽了办法,天快亮时,孩子的体温终于降了下去,他睁开眼,虚弱地看了我一下,又沉沉睡去。那一刻,我走到走廊的尽头,望着窗外熹微的晨光,眼睛忽然湿了。我仿佛又看到了恒山村那个饥饿的孩童,看到了母亲在灶膛前佝偻的背影。我与之搏斗的,不再是我个人的困苦,而是一种更为普遍的、生命的苦难。这身白大褂,它没有军装挺括,却承载着另一种形式的沉重。它要求我的,不再是摧毁,而是修复;不再是服从,而是悲悯。

几十年的光阴,便在这由绿到白的转换中,悄无声息地流走了。从卫生员到军医,再到如今已执业四十六载的中医医生,我的手指抚过无数脉搏,辨识过无数草木的性情,也体味过无数人生的苦涩与坚韧。如今,我站在这退休的门槛上,回头望去,来路茫茫。我的行囊里,没有积攒下世俗意义上的财富,依旧是“身无分文”。这清贫,像一道清晰的、洗练的轮廓,勾勒着我的一生。然而,我的心里,却仿佛装下了一些别的东西。它沉甸甸的,不是金银的重量,而是一种经历过极度的匮乏,所以懂得珍惜;目睹过生命的脆弱,所以懂得敬畏;承受过漫长的磨砺,所以懂得坚韧的,一种复杂而丰沛的情感。

我的目光,从回忆的深潭里缓缓抬起,重新落定在那方荷塘。夕阳的余晖,正以一种告别般的、浓烈的笔触,渲染着这个世界。那光,是金红金红的,泼洒在田田的荷叶上,竟像是给那绿镀上了一层熔化的铜。而那一支支高高擎起的荷花,在这辉煌的光里,愈发显得惊心动魄。它们不是那种娇嫩的、讨好的粉红,而是一种近乎庄重的、沉静的红色,像饱饮了霞光,又像是从内部燃烧起来的一簇温和的火焰。

我走近些,俯下身,仔细地端详。那花瓣的质地,是那样肥厚而莹润,仿佛上好的羊脂玉,却又透着活生生的、血液流动般的红晕。它们一片片,紧密而又疏朗地聚合着,围成一个欲语还休的梦。而在那梦的中心,是嫩黄的、绒绒的莲须,簇拥着一只小小的、青绿的莲蓬。晚风拂过,整朵花便在我眼前微微地颤动,连带着投在水面上的、那个微微扭曲的、红艳的倒影,也跟着荡漾起来,真与幻,霎时间便模糊了界限。

最令我心头一震的,是那支撑着这绝美花朵的,那一根长长的荷梗。它从那一片浑浊的、几乎可以说是丑陋的淤泥里,笔直地、毫不犹豫地伸将出来。梗身上,布满了细细的、尖锐的刺,仿佛在宣示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尊严。它穿过墨绿色的、满是虫噬斑孔的荷叶的遮蔽,越过那泛着泡沫的、停滞的水面,就这么孤峭地、安静地,将自己和那朵红艳,举到了离泥淖尽可能远的、洁净的半空之中。

“看取莲花净,应知不染心。”唐人诗句里的智慧,直到此刻,我才觉着有了一丝真切的体悟。这“不染”,并非逃离,不是背过身去,假装那淤泥不存在。恰恰相反,它正是深深地扎根于淤泥,从中汲取那污浊里的、腐殖质中的、一切可供成长的养分,然后,将这些泥沙、这些沉滓、这些黑暗里的挣扎与纠缠,统统化作自身生命的骨血,最终,开放出如此这般清丽绝尘、一尘不沾的花朵来。

我这一生的困苦,那恒山村的饥饿,那行伍中的磨砺,那医院里的悲欢,那四十六年与草药银针为伴的晨昏,那退休后的清贫,它们不就是我生命的“淤泥”么?它们曾让我窒息,让我疼痛,让我在无数个深夜里感到前途的茫然。它们粘稠地、无所不在地包裹着我,试图将我拖入庸常与麻木的深渊。然而,也正是它们,给了我最为坚韧的求生意志,教会我在绝境中寻找希望,在寒冷中彼此温暖,在失去时懂得珍惜拥有。我的“根”,我的精神血脉里最本真的东西,从未因这“淤泥”而腐坏,反而在它的挤压与滋养下,生长出更为强韧的、向上的力量。

那朵红荷,它不语,它只是静静地燃着。它不像春花那般喧闹,急于向世界证明什么;它只是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,完成一次沉默而盛大的绽放。它的美,是内敛的,是自信的,是无需他人喝彩的、一种独立的圆满。它让我想起母亲在贫寒中分给我那一牙饼时的眼神,想起战友在生死关头伸出的手,想起那个孩子退烧后安静的睡颜,想起那些经我手治愈的病人眼中重新亮起的光。这些记忆的碎片,此刻都被这朵红荷的光晕照亮,它们是我从“淤泥”里提炼出的、真正的财富,是我“身无分文”之下,那颗“心如莲”的、最坚实的证明。

暮色终于四合,远处的城市华灯初上,织成一片迷离的、人造的星河。塘边的路灯也亮了,投下昏黄的光圈。那朵红荷在渐浓的夜色里,轮廓变得有些模糊,仿佛随时都要融化在这片黑暗里。然而,它那惊心的红,却仿佛更加沉静,更加内在了,像一颗缓慢跳动着的、温暖的心脏。

我直起身,感到一种久违的、透彻的平静。人生的秋季,或许便是如此了。繁华与喧闹都已过去,剩下的是“白露为霜”的清冷,也是“天凉好个秋”的澄明。那些曾经的“淤泥”,此刻都沉淀为生命的底肥,滋养着内心这朵不谢的“莲”。它不依凭外物,不惧怕孤寂,只在自身的圆满中,获得最终的安顿。

我转过身,预备离开。脚步踏在来时的小径上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我没有再回头,因为知道,那朵红荷,以及它所昭示的一切,已然在我心里。此后的夜,无论多长,多暗,我心里总有一支荷,静默地,红着。



2025.10.5中秋节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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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发
发表于 昨天 14:55 | 只看该作者
《江城梅花引·踏雪寻梅》赏析与创作心法浅谈

文/雁鸣晚渡



一、词牌解密

《江城梅花引》实为《江城子》与《梅花引》的合成体,具双调八十七字三声叶韵的独特结构。此词牌要求:

上片:六平韵(溪桥/寒宵/素绡)

下片:五平韵+三叠韵(玉苞/迢迢/中宵/记得牢)+三仄韵(摇)

  这种平仄韵交错的设计,天然适合表现寻梅过程中情绪的起伏转折。



二、意象系统建构

1. 冰雪宇宙的营造

“碎琼瑶”化用苏轼“卷起千堆雪”的喻象,但更显精致脆弱

“缟素”一词双关,既写雪覆山河的实景,又暗含对历史沧桑的祭奠

2. 寻梅的戏剧性叙事

构建“受阻-牵引-发现-触碰-感悟”的完整情节链:

朔风阻路(冲突)→ 暗香牵袖(转机)→ 虬枝素绡(发现)→ 折枝不得(升华)→ 梅花记史(顿悟)

3. 通感修辞矩阵

视觉:素绡缀玉苞

触觉:冰棱垂珠蕾

嗅觉:暗香牵袖角

听觉:折枝的无声韵律

三、经典母题新解

1. 寻梅程式的突破

不同于传统“踏雪-见梅-折枝-寄情”的线性结构,本词在“折也折也”处设置情节反转:物理折枝的失败(折不断)反而成就精神折枝的永恒(记得牢),与陆游“何方可化身千亿,一树梅花一放翁”形成逆向呼应。

2. 梅花记忆的哲学

将梅花从被观赏的客体升格为历史见证主体,“记得牢”三字以市井口语解构宏大叙事,较姜夔“翠尊易泣,红萼无言耿相忆”更显举重若轻。

四、声律匠心

1. 韵脚的情绪映射

平韵“桥/宵/绡”:

  用齐齿呼韵母营造幽深意境

仄韵“摇/迢”:

  选用遥迢韵表现求而不得的怅惘

·叠韵“素绡,素绡”:

  模拟雪落梅枝的细微声响

2. 领字的力量

“忽有”二字如电影转场,将漫漫寻觅突然聚焦到决定性瞬间;“唯有”则完成从外部行动到内部观照的视角转换。

五、创作体悟

1. 现代诗思的古典容器

在保持词牌古典肌理的同时,注入现代象征主义:

“鹤氅”不仅是古装意象,更是当代知识分子精神的物化

“千古事”的虚指突破具体史实,指向人类永恒的求索

2. 痛苦美学的转化

将“折枝不得”的挫败感升华为:

物理层面:自然对人类的拒绝

哲学层面:永恒对瞬间的容纳

审美层面:距离产生的完美

3. 收束的爆破力

末句“记得牢”看似俚俗,实则以现代口语撞击古典语境,产生类似艾略特《荒原》中“这些碎片我用来支撑我的废墟”的现代性震颤。

这首《江城梅花引·踏雪寻梅》以极具张力的艺术手法,构建出一幅空灵彻骨的冬夜寻梅图。让我们循着词人的足迹,深入这片雪与梅的精神世界。

六、时空叠映的意境建构

开篇“朔风卷地碎琼瑶”如电影开场,用广角镜头展现天地皆白的冰雪世界。“碎”字既写雪粒晶莹,更暗喻人间美好事物的易碎本质。随着“过溪桥,断溪桥”的推进,空间在位移中产生断裂感,暗示寻访之路的曲折,也为后续的“忽见”埋下伏笔。

“履迹微茫”与“鹤氅裹寒宵”构成微妙对照:人的足迹即将被风雪湮没,而御寒的鹤氅却如羽化登仙的象征。这种尘世与仙境的交织,在“暗香牵袖角”达到第一个高潮——“牵”字赋予梅香具象的触感,仿佛天地灵气主动引领求道者。

七、物我交融的灵性对话

下阕“素绡,素绡,缀玉苞”的叠用,模拟了发现梅花时惊喜的叹息。将梅花喻为素绡上的玉苞,既保持冰雪的质感,又暗含造化弄人的精妙。当词人试图“折也折也”却“折不断冷韵迢迢”,这是全词最精妙的转折:物理形态可折,但梅的精神气韵如同寒夜钟声,穿透时空不可阻断。

“唯有清辉,伴我立中宵”完成从“寻”到“悟”的升华。月光与梅香在此刻交融,词人从主动的追寻者转变为被照耀的受启者。最终“千古事,只梅花、记得牢”将时空猛然拉伸,梅花成为历史长河中唯一的永恒见证者,个体的寻梅之旅由此获得与千古对话的哲学高度。

八、创作心法探微

1. 通感修辞的运用:将嗅觉的“暗香”、视觉的“素绡”、触觉的“冷韵”交织运用,打破感官界限,营造立体感知。

2. 虚实相生的节奏:实写风雪路途,虚写梅之精魂;实写折枝动作,虚写冷韵流转。这种虚实转换如同国画留白,给读者留下想象空间。

3. 意象的深度开掘:选择“鹤氅”而非“棉袍”,取鹤的仙逸意象;“琼瑶”而非“白雪”,借美玉喻冰雪之质。每个意象都经过传统文化符码的淬炼。

这首词最动人处,在于将“踏雪寻梅”这个传统题材,写出了现代性的生命感悟——在绝对寂静的冰雪世界里,人与花共同成为天地元气的载体,那些被历史遗忘的“千古事”,恰恰在拒绝被折取的梅魂中得以永恒。这种将个人体验升华为宇宙意识的笔法,正是古典诗词在现代语境下焕发新生的典范。

这首词实为用宋词格律书写存在主义思考的尝试,在“折梅”这个古老仪式中,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文人雅趣,更是人类在永恒之美前的颤栗与谦卑。梅花最终不是被折入手瓶的占有物,而是成为丈量历史与当下的永恒坐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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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椒树园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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